【俞亮时光】旧书(上)
*正文be预警,一方死亡
*有he的if线
*子时代的两个:时光的徒弟时煜,小时候像俞亮长大了不像,俞亮的徒弟夏明若,小时候不像时光长大了像;他们两个是纯直男情谊,没有cp感情线
2035年的秋天,我陪奶奶回方圆市为老师扫墓,在多年未曾住过人的旧宅中,我找到了一本旧书。
深秋的风夹着绵绵的细雨扑面打来,将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夏明若听说我们要回方圆市扫墓,从战队请假出来接机。他时间又恰恰来很凑巧,我和奶奶刚出机场便上了他的车,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倒也没有让奶奶吹到太多冷风。
十年前我带着奶奶搬离方圆市之后,许多年不曾回到这个伤心之地,车从机场驶出后我们便发现,方圆市变得我们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奶奶坐在后座上将车窗放下去,几乎快要将脸探出车窗外去,仔细地看着沿途飞快闪过的街景。
“奶奶,这样吹风会感冒的。”夏明若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笑着提醒了一句,将那面车窗又调上去了些。
奶奶这才从对旧地变化的迷思中突然醒了过来,她应了一声,然后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是小俞家那个孩子吧,都长那么大了……”
她上次见夏明若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夏明若当时因为青春期冒了一脸的痘,正处在他人生当中最丑的一个阶段,和现在这个细心妥帖的帅气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她眯起了眼睛,从后视镜里仔细地端详起青年人的眉眼,似乎试图从那张脸里找到过去那个跳脱少年的影子。
半晌,我看见奶奶的眼眶忽地红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
我知道为什么奶奶会突然这样。因为夏明若长得实在是像二十来岁时的老师。
从十六岁从方圆市仓皇逃走之后,我与夏明若也有好多年没有机会再见,直到几年前在一次国内比赛遇上。
自成年之后我很少有那样失态的时刻,但五官长开后的夏明若穿着合身西服戴着金丝眼镜的模样,和我记忆里的老师是那么相似。我几乎是疯了一样地拨开围在他身边的记者,抓住他开始大哭,事后夏明若告诉我如果不是他认出了我是时煜,他就要叫保安了。
其实冷静之后再看他,也能发现他与老师还是有很多区别。
比如老师是圆圆的杏眼,眼角略向下垂,不笑的时候总显出些无辜的脆弱感,而夏明若是桃花眼,眼尾上翘,即使不笑也带三分笑意。
比如老师是平缓的弯眉,而夏明若是上扬的剑眉。
比如老师是厚唇,而夏明若是薄唇。
但他还是很像很像,不管是那随性到有些轻浮的性格还是长相。
奶奶细细地看了很久,然后她将脸侧了过去,我从余光里瞟到她悄悄抬起手指擦了擦眼泪。
我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握住了奶奶的手,奶奶紧紧地回握了我。
我们用力紧握住彼此的手,试图从中汲取到相互支撑的力量。
我听见奶奶勉强地问了句好,仿佛在和夏明若还是什么不在这里的人打招呼,而夏明若忙着开车,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后座上,我和奶奶在用力地抵御从来不曾远离我们的悲伤。
我的老师时光,曾是中国围棋第一人。
我六岁的时候,他从孤儿院将我领回家。
十六岁的时候,他永远地离开了我。
现在我二十六岁,他离开我的第十年,我带着奶奶回到了这个他出生和死亡的地方。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情景。
他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很合体的灰色西服,没有打领带,领口的第一颗纽扣敞着,他跟在孤儿院院长的背后走进孤儿院的大门,很快就有很多孩子围了上去。他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来分发给每个孩子。
我没敢走上前去靠近他。
孤儿院等待被领养的孩子太多,每一个都比我活泼可爱、比我更会讨大人的喜欢,而他看上去那么温柔、高大、得体,我敢说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为了跟他回家而在他面前争先恐后地展现出自己最乖巧最甜蜜的一面。
我想我并不会是那个幸运的孩子。
但老师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问我怎么像个小老头一样皱着眉毛。
他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啊,镜片后的眼睛弯起来像两颗月牙,唇畔笑出两粒细细的梨涡,顺着照下来的阳光我甚至能看清他脸颊两侧还有些未褪去的绒毛,按理说他那时候已经28岁了,不应该还这样像个孩子。
但即使是很多很多年后,我都还能分明地记起那个将我带回家的男人蹲在我面前笑起来的样子,明亮得像道光一样突然照进了我的人生。
我作为老师的养子被他带回了家。
虽然在法律上我们是养父和养子的关系,但老师从来不以监护人的身份自居。
他教我下棋,骗我不把棋子洗干净会被围棋之神割掉耳朵,他外出比赛时总是将我带在身边并且允许我在酒店房间里看电视等他回来,在休假的日子带着我去山里帮和尚扫地挑水来换斋菜吃。
他身上总带着些跳脱爽朗的少年意气,比起长辈,更像是个年纪比我大很多的哥哥。
老师带着我在租住的公寓里度过了一年,磕磕绊绊地将我养到了七岁。
七岁那年,老师第一次带我回去见了奶奶。
他牵着我的手走过长长的长着青苔的巷子,推开居民楼生锈的绿色铁门,将我领到了奶奶的面前。
奶奶是老师的妈妈,她那时候比现在要年轻多了,脾气也不如现在这样和蔼,见到老师回来,先是既气恼又心酸地往老师胸口上狠狠拍了一下,然后仿佛又有些后悔,生怕老师跑走一般扑过来紧紧地搂住老师。
老师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她。
许久后,奶奶才看见了被老师牵在手里的我。
她满盈着泪水的眸子盯住我,然后倏然睁大了一些,有些讶然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打着转,然后她转向老师,仿佛不知道如何开口:“这、这孩子……”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总归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懂得察言观色一些,见她脸色有些不对,便害怕地往老师背后躲。
这时老师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妈,这孩子叫时煜,和我有缘,就把他领回来给你当孙子了。来,小煜,叫奶奶。”
奶奶便从眼泪中挤出一个微笑来,俯下身抱住了我。
奶奶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总感觉是惊讶多于惊喜,但后来奶奶作为家长照顾我的时间要比忙于满世界飞着参加比赛的老师要多得多。
而且说实在话,凭老师的自理能力,从八岁开始,就是我照顾他了。
为了让我上学读书,老师将我留在了奶奶家。
尽管我很小就已经立下志向,要像老师一样成为一名职业棋手,他却坚持地认为在学校读书、和同龄人打打闹闹是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我在老师的母校念小学,我的班主任江老师恰巧是老师的过去的同学。
老师偶尔有空来给我开家长会的时候,江老师就请他到办公室坐一坐,要和他聊一聊我在学校不合群的问题。
为了不让老师和奶奶担心,我在学校尽力表现得中规中矩,不太耀眼,也不太孤僻,不太优秀,也不太顽劣,虽然我的确和周围的同学都不太能合得来,但总归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唯一能算得上出格的事情,就是上课时常常走神想着下棋的事情。
江老师找老师也并不是真的为了和他聊我的事。
她是受了奶奶的委托来当说客,让老师考虑考虑结婚生子的事情。
有次我装作坐在旁边的办公桌前写作业,听到江老师劝老师早点安定下来:“你说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学不会照顾自己。”
她还拿我做借口:“再说时煜还小,总不能让他也一直没有妈妈吧?”
那天老师牵着我回家的路上总在走神,快到家的时候,他才很小声地问我:“小煜,你想要个师娘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绷得很紧,像被什么坠得快要绷断的线一样。
我忘了那天我说了什么了。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奶奶抱着老师哭了很久,老师眼睛红红的将我拉到身旁:“没关系的,小煜就是我的孩子,有小煜就够了。”
九岁那年,我遇见了夏明若。
他坐在那家名叫黑白问道的棋馆门口等他老师,拿着几枚棋子当弹珠弹着玩。
我正巧路过,被他弹出来的一枚白子正中脑门。
他那时候正是最调皮的年纪,偏不肯和我道歉,嘴巴又灵活,只管拿话逗着我玩,我气得要和他决斗,我们两个在黑白问道门口的凉椅上坐下,摊开折叠棋盘便猜先下棋。
第一局我输了半目。
我当时已经学棋三年,老师曾说如果不是想让我至少念完初中,我其实已有与职业棋手一战之力了。我不曾料到自己竟然会输给这样一个轻浮又荒唐的小鬼,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那时天都快黑了,路灯都亮起来了。
我一抹脸,准备拉着他再来一局。
夏明若苦着脸不想再下,一副赢了棋就想跑路的模样,眼珠子四处乱转一看就不安好心。
然后他眼睛一亮,大叫一声:“师父!”
我转过头才发现这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我们身后沉默地垂眸凝视着这幅小小的折叠棋盘上星点错落的黑白子。
他五官生得锋利,不苟言笑,薄唇轻轻抿起来,整个人便像一柄锐利的剑,唯独眼眸圆润秀气,眼珠像黑曜石一样明亮而干净。
夏明若的师父是俞亮九段,也是黑白问道的老板,他那天似乎是临时与人约了棋,才让夏明若在棋馆门口百无聊赖地弹棋子玩。他似乎已经站在我们身后静静地看了许久,一直没有出声。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然后说天色太晚了,要我和夏明若先回家吃完晚饭再下棋。
夏明若欢呼着拉我一起挤上俞亮九段的车,嚷嚷着今晚要吃红烧排骨和番茄牛尾汤,还要吃两盒巧克力雪糕。
俞亮九段虽然看着很严肃,却意外地很宠夏明若,几乎是有求必应——除了雪糕——“你和时煜最多只能一人吃一盒,吃多了会肚子疼。”
那天我在俞亮九段的家吃了晚饭,吃了夏明若嘴里说的“我师父特制的天下无敌第一好吃红烧排骨盖饭”,吃了巧克力雪糕,还下了第二局棋,我胜了夏明若一目半。
这下轮到夏明若反过来不依不饶地要再来一局。
俞亮九段叫了停。
当时快到九点,对于小学生来说已经有点晚了。
然后我坐在俞亮九段家的沙发上和夏明若一起看动画片,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窝在老师的怀里,在被他抱着回家的路上了。
那晚的月光好亮,我看到老师的眼角反射着月光,亮得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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